2005年,杨忆非(Queennie Yang)在《VOGUE》得到了一个机会,这是她进入时尚媒体行业的敲门砖。
这一年,刚好是《VOGUE》中国版正式创刊的时候。
_《VOGUE 服饰与美容》创刊号封面:中国时装新纪元 _
中国时尚媒体版图因此再度迎来改变。
从2001年正式进入中国,康泰纳仕花了四年时间打稳根基,加入本已销烟四起的战场。
《VOGUE》这一玩家的加入,对于时尚媒体这一行业,至少带来了这么几个信号:这意味着又有一个瓜分广告客户的竞争对手出现,带来更激烈的竞争;但与此同时,也带来更多的发展可能,倒也说明了这个行业依然繁荣。
涉足中国市场,这一步对康泰纳仕来说,也是其全球化战略的重中之重。到今天,康泰纳仕中国依然为这家杂志帝国带来不可思议的创收。康泰纳仕中国也是为数不多在新媒体浪潮中屹立的时尚媒体,据悉,《智族GQ》旗下新媒体平台 GQ 实验室已经实现年营收2亿的规模。
2014年,中国时尚媒体迎来另一个重要的发展节点。
这一年,新浪微博正式在美国纳斯达克上市,标志着这个代表中国新媒体发展未来的产品的成功。这是中国时尚媒体行业的分水岭,第二年,纸媒已死不再是盛传的谣言,许多纸媒杂志在新媒体大潮中真实地死去。
2015年12月,《外滩画报》和《iLook》两本时尚杂志相继宣布停刊。而不久之后,曾被 Wallpaper 评为「最具型格的中国杂志」的《新视线》杂志也宣布停刊。
《新视线》是现代传播旗下一本文化创意类杂志,于2016年8月停刊
也是在这一年,发生了一些意想不到的新改变。2014年11月26日,来自英国的《Business of Fashion》数字媒体进入中国市场,推出了自己的中国版本 BoF 时装商业评论,经过几个月的试运营之后,正式登场。
杨忆非好巧不巧又站在了重要的时间点上。但这一次,她是推动者。早在两年前,她便开始联络 BoF ,并最终帮助了创始团队的孵化。与此同时,她也是 BoF 中国初创团队的执行编辑主管。
到今天,BoF 中国已经成为促进中国时装产业发展最权威的媒体。其在上海时装周期间举办的 BoF China Summit 峰会是一年一度的时尚商业界盛事。在2019年刚结束的秋冬上海时装周上,由其发起的 BoF China Prize 大奖资助了独立设计师 Caroline Hu 10万美金的奖金,并帮助其成长。
抉择
杨忆非曾差点离开了时尚媒体行业。
在2009年的时候,她刚从复旦大学毕业,进入到了咨询行业工作。
她本打算一直留在咨询行业,这样一个看起来高收入的精英行列也符合父母对她职业规划的期望。但另外一个契机送上门来,来自中国台湾的《Men’s Uno》男性时尚杂志打算在上海建立一个分部,她决定,追求时尚的媒体理想不能再让它跑掉。
杨忆非为《GQ STYLE》所撰写的文章
这不过是一个三个人组成的小团队,她什么都要负责。但这段时间的工作,让她清楚意识到自己的优势和天赋——写专题故事。
之后,她陆续加入了《周末画报》和《新视线》杂志。这些优秀的杂志给了她一个更大的施展空间和舞台,也带给她对于内容创作不同的视角。
对于时尚这样一个爱好,杨忆非很早便有了启蒙。但随着职业道路的推进,她清楚自己才能的优劣,也懂得如何做出取舍。她选择了媒体,而不是设计师。她通过写字进入到了这个行业内部,而不是视觉造型。
凭借长篇幅的专题和深入的报道,她很快在业内打出名气。
第一代时装博主
在博客时代,杨忆非就已经是一名时装博主。
她是一名社交媒体爱好者,喜欢在这些平台上发表自己的观点和看法,并与他人交流,也因此结实了不少业内知名人士。
和她同期的博主有在《时尚芭莎》担任时装造型副总监的王昊(Pandagugu)和曾经担任时装专题副总监的刘婉瑶(Yoanna),以及现在依然是博主身份的月之海和 fresh boy 。
在微博还没盛行之前,博客是内容创作者们自由发挥的一片天地。博客大巴、博客中国和博客网这些创业型网站各分一方领土,随后上线的新浪博客更是将博客这样一个产品引领到巅峰时期。
就内容而言,博客创作者们更多地是出于对爱好的追求和分享,没有那么功利的驱动因素。尽管也有商业性质的内容随之诞生,但博客还是沉淀了更多的思考和人文关怀。
微博时代的时尚博主与博客时代的时尚博主有着明显的差异和对比。前者的内容更多为业务和商品买单,后者更多出于创作本身;前者的成员大多来自传统媒体,后者的成员大多来自各行各业,并因此最终步入到了这个行业。
在当时,杨忆非其实已经能够靠着博客赚取收入。但出于对专业主义精神的向往,她最终还是留在了已经耕耘已久的媒体行业。
闯入
2017年,VOGUE International 正式成立。杨忆非成为首批加入团队的成员之一,担任其亚洲编辑一职。
作为一个面对全球读者的内容制作中心, VOGUE International 聚拢了大批来自不同地域的人才。
VOGUE International 是康泰纳仕国际于2017年新成立的编辑部门。面对变革剧烈的全球媒体环境,康泰纳仕国际的使命是实现内容数字化运营。这家公司没有自己的独立出版物,但他们却作为集团杂志的内容生产中心。
转型是许多传统媒体迫在眉睫的行动。康泰纳仕自然也不会是独善其身的局外人。面对日益繁荣的新兴市场,一种策略走到底的方式显然不适合如今趋于泛全球化的媒体环境,至少拿国际化那套方针在中国大陆就彻底行不通。
这也是康泰纳仕国际总部日前的策略重心,让这家拥有着数量最多的杂志集团能够更好地应对每个不同国家的本土化市场。
用英语来讲,这是一种 glocal 的策略——即 global + local 。在杨忆非的个人网站介绍里,她就这么自称。
其丰富的职业经历和专业背景,以及国际化视野,在中国大陆都是少有的存在。
事实如此,她是为数不多,甚至是第一个闯入海外顶尖时尚媒体领域、担任高级编辑职位的中国大陆人。同时,她也是少数精通本土和国际时尚市场的专家。
Q&A
对话 Vogue International 亚洲编辑:Queennie Yang
Q:你现在在 VOGUE International 担任亚洲编辑这样一个职位,主要负责什么样的工作内容呢?
A:我先简单介绍一下我们公司的背景吧。在伦敦的康泰纳仕国际是除了美国版以外所有旗下杂志刊物的总部,我们和美国康泰纳仕集团以前是独立运作的,但最近也合并了。康泰纳仕国际现在的使命就是应对数字化变革,让我们的杂志内容去适应这个新媒体时代。
2018年6月,杨忆非参与康泰纳仕全球高管大会,重要《Vogue》主编、数字负责人、出版人等齐聚,一同分享 Vogue International 战略。
我所在的部门叫做 VOGUE International,这部门是一个中心化的编辑团队。我们的同事基本上也是来自于不同的国家,有着不同的背景,有些来自传统时尚媒体和新闻媒体,有些则来自数字媒体,甚至还有来自社交媒体像是 Instagram 的同事,但总体上都是比较具有国际化视野的人才。
我们会自己创作内容,包括专题、采访和视频等,还有一些社交媒体素材我们都会制作。同时我们也会为其他国家的刊物提供策略、指导、战略和建议。但是我们是没有网站,也没有实体产品存在的。我们的责任是帮助、支持和赋权各个版本 VOGUE 的本土团队。
我的职位是亚洲编辑,但其实我的职责是比较特殊的。因为亚洲市场比较特殊,我主要负责中国大陆、日本和中国台湾这三个市场。同时我也会兼顾一个内部顾问的角色,进行很多跨部门的合作。包括说参与到 VOGUE 中国香港版本的创立,给予他们一些运营方面的建议。
Q:你加入 VOGUE International 的契机是什么?
A:我其实是加入比较早的,在总部扩建的第一个阶段就加入到了这个团队,我想我大概是第一个从大陆进入到国际主流时尚媒体集团、尤其是 VOGUE 的员工。
这个契机的话,可能是因为我当初帮助 BoF 在中国创立,而我其实也很早就有这样一个意识,就是在我职业阶段有走出国门的这样一个想法。我之前也做了很多跨国的顾问项目,包括给 Net-a-Porter 做过内容顾问,以及给 ZARA 母公司 Inditex 做了很多本土化的策略。
所以我在对接本土市场和国际化运营这一方面是比较突出的。其实我很早就意识到了这个差异的存在,最早是关于商业的部分。当时候很多国际品牌已经进入到中国市场有一段时间,但他们的本土化程度却远远不够。
我当时的想法是,怎么样能够帮助这些我喜欢的品牌在中国做的更好,所以机缘巧合遇到了这些工作机会。同时,我也发现在当时国际上有很多好的媒体内容,中国是缺乏的,像 BoF 。
其实在 BoF 中国创立的前两年,我就已经和 Imran Amed (创始人)取得了联系。当时他也已经在观望了,但一直还没有跨出那一步,一直到两年后也就是14年,他又重新和我取得了联系,最终我们成功把这件事做成了。
第一届 BoF 中国峰会。
到了2017年的时候,VOGUE International 刚好处于初创期,他们需要一个懂亚洲市场的人,总裁在 Linkedin 上寻找合适的人选,发现了我。最后直接通过 HR 电话邀约我,我当时候还不太相信,以为是骗子,还想说现在的骗子技术很先进。
Q: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时尚有了兴趣?
A:其实我自己对穿衣服这方面是没有太大讲究的,大学之前我基本只穿黑色的衣服。但那时候我妈妈会买很多时尚杂志,我开始被那些杂志的视觉和故事所吸引。这些有创意的人和事我都觉得非常吸引人,所以大概从那时候起我就很想找到一个切入口进入到这个领域。
通过自己的学习背景和前几年工作的经历,我知道自己相对于许多编辑而言不是一个视觉创作或是时装设计上有优势的人,所以我一直想进入的领域是时尚媒体。
我希望我能够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将这些人对于视觉的创意通过我讲故事的方式呈现出来。所以我当时读大学的时候第一志愿其实是新闻学,但最终去了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学习行政管理和政治学。
对于学习政治学,我其实也很有好感,很大程度上是因为 Miuccia Prada 读同样的专业。我觉得这个专业在思维上的训练,可以让自己有一更宽广的视野去看待问题。比如,我会开始用宏观经济学的角度看待时尚,用社会学的角度去审视这个行业。
政治学专业的训练赋予我这样的思维方式,而与此同时我又很想去追求媒体理想,于是我就开始找实习了。刚好在那个时候,2005年 VOGUE CHINA 刚好来了上海,经我一个学姐推荐,我开始帮忙 VOGUE 打杂,做的都是找资料、翻译的工作,但这是我踏入这个行业的第一步。
杨忆非亦是 Vogue Business 的亚洲特约编辑
但之后 VOGUE 搬去了北京,上海的时尚媒体相对来说也比较少,于是我就想该如何结合自己的背景优势和我对这个行业的兴趣找一些其他实习机会。
我就去了一些时尚品牌和奢侈品,我在卡地亚和杰尼亚都待过,在这些公司的经历培养了我以品牌的角度来观察这个行业,也让我在短时间内对整个行业运行脉络有一个清晰的思路。
Q:最终又是什么原因留在了时尚媒体行业?
A:我毕业后本应该留在实习的波士顿咨询集团,从事消费品行业的研究,在这里半年时间,锻炼了自己的抗压能力和策略调研能力。其实这个工作的部分内容和做媒体比较相似,也是要做访问、调研等等。我本来当时就想留在这家公司的。
直到那个时候另外一家时尚媒体来了上海,当时《Men’s Uno》在上海要建立分部,我就想有这样的机会我不能错过。当时候薪水只有我在咨询公司的五分之一,但我当时的 leader、现在很有名的造型师 Klaire Chen 非常好,团队也比较小,但也因为小,所以刚开始我要负责很多工作,拍摄、造型、专题、甚至运营和活动都要兼顾。
尝试多了也有一个好处,能够知道自己对什么感兴趣,以及自己擅长什么。我就发现我的长处是撰写专题,当时国内写专题的人也不多,尤其是男装。所以我就迅速凭借写长文在行业内小有名气,加上我也是第一批时装博主,喜欢在社交媒体上发表自己的想法和观点。
其实我当时候自己的博客已经能够盈利了,我也犹豫过要不要做博主。但总的来说我还是一个比较信奉专业主义精神的人,最后还是留在了传统媒体。之后我就去了现代传播,加入了《周末画报》。因为我当时候有一个朋友叫李冰清,她正好要从《周末画报》离职去《GQ》,她就把我推荐给了叶晓薇(Shaway Yeh)。
我一直都很喜欢《周末画报》,并视晓薇为精神偶像和导师。他们在内容专题策划上非常自由,并且十分有创意。他们会用很多科技、文化和社会的角度去切入,让你知道时尚不知道简简单单的穿衣服而已。
而晓薇在内容上给了编辑非常大的自由度,她非常鼓励那些新的想法和角度。在《周末画报》我真的学到很多内容创意上的创新。
Q:那你觉得《新视线》这本杂志怎么样?
A:《新视线》更加文化,我离开《周末画报》后,也从媒体抽身出来一段时间。之后去了《新视线》,发现他对内容其实有很高的要求,我们做一个主题,他可能要求你从政治、文化、历史和科技等角度去解析。
我觉得这是一本值得被收藏的杂志,它是 timeless 的。所以有时候这也是一个挑战,如何将即时的讯息和观点以一种 timeless 的形式表现出来。当时候有一期是山本耀司的主题,影响非常大。
停刊了确实很可惜。
Q:推荐几个你常阅读的公众号和外媒。
A:公众号有这些——三声、星球研究所、VICE 中国、丁香医生、Voicer。
外媒最常看的有 QuartZ,他们是会员制的。每天必看的有 BoF,去了解行业发生了什么。然后是《纽约客》,还有《纽约书评》、digiday 和《纽约时报》。
Q:对于未来,你现在有一些什么样的规划?
A:因为我现在居住和工作在伦敦,我也重新转换了视角,从过去如何更好地将海外的品牌引进来,变成了如何更好的帮助中国的人才、品牌走出去,如何利用身在伦敦的优势,将中国目前充满活力的现状传播出去。
尽管信息如此发达,我依然认为国际时尚行业对于中国了解不多,或是有很多偏差。
所以我也在尝试做一系列帮助东西方沟通的事情,包括:与Farfetch、Condé Nast College、伦敦时装学院等展开一系列对谈与讲座;为 V&A (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担任顾问,推荐中国设计师。
以及一个即将开始的宣讲计划,项目内容是向 VOGUE 总部和多个版本 VOGUE 推荐中国设计师和中国高端零售;还有一些辅助性的学术研究。我希望通过不断的努力,让更多我们这一代富有才华的中国创意人才走入国际行业的视野。
采访:Junjie Wang
撰文、编辑: Junjie Wang
人物肖像及生活照:对方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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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发表于公众号「FASHIONOMY 时尚界」